教育天地
短篇小說《瘡》
“走，于秘書，咱們到時間了。”市長看了看手表，對我說。
我連忙點頭，輕輕地將市長從椅子上扶起。他那大腹便便的身子怪沉的，但是我又不敢顯示出一點累的樣子。畢恭畢敬地攙扶著他往前走。誰叫他是我的上級呢？
市長最近身體不適，據(jù)他自己說是腿上生了瘡。他向來是主張有病就要治的?？墒沁@次，市長大人不但沒有及時治療，反而忍著病痛堅持工作。市長如此的敬業(yè)，我真是佩服。
這兩天好像市長的病情愈發(fā)嚴重了，我經(jīng)常可以看見他坐在辦公桌旁，疼得臉色蒼白的樣子，面部肌肉扭成了一團。市長的許多正?；顒佣际艿搅擞绊?。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市長終于決定今天下午三點去看病。
我看看手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3：05。市長向來是很守時的人啊，是不是我的手表壞了？
不一會兒，我和市長已經(jīng)到了樓下的汽車前。我打開锃亮的車門，把市長扶進車里。說是扶進去，不如說是塞進去，我像把大象塞進冰箱里一樣困難地把市長臃腫肥胖的身軀塞進了車里。
市長指示著我駕駛轎車在大街小巷里左拐右拐，不一會兒，車子停在了一家小診所門口。診所門口貼著幅廣告，上書“妙手回春”“包治百病”。市長平時連個小小的感冒都要到市醫(yī)院去進行專家會診，今天怎么屈尊蒞臨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診所呢？當我扶著市長從車里蹣跚地走出時?？纯瓷砗蟮哪禽v跑車，在這一條頹廢的舊巷中顯得格外光彩照人。這時，從那診所里的門縫里突然蹦出個醫(yī)生，一身潔白的大褂，他彎著腰，向市長鞠了一個躬，他叫著：“市長好?。。?！”這時，市長給了他一個又像是負責又像是暗示的眼神，他仿佛觸電似的，身子抖了一下，頭也縮了回去。用他那并不強壯的胳膊幫他攙撫著市長。
進了診所，可以看出這診所并不出眾，一張剝落了漆的辦公桌，桌上放著一本發(fā)黃的醫(yī)學書，一盞臺燈開著，發(fā)出昏黃的燈光。如果燈不開著恐怕房里就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了。墻邊立著一個櫥子， 門大約是藥品和藥用器械，墻上還懸著塊匾，這兩個蒼勁有力的八個大字格外醒目：“醫(yī)德”。
我將市長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市長看了看大門，轉(zhuǎn)頭對醫(yī)生說：“瞧瞧我是什?。俊?SPAN lang=EN-US>
醫(yī)生連忙說：“市長先生，來，我們到房里來?！闭f著，他扶攙扶著市長，向堂屋后的一間房間走去。我原準備上去扶市長，可市長對我說：“小于，你就不必來了。”
他們進了屋門，關(guān)上房門，好奇心驅(qū)使我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我隱隱約約地聽見了一些詞，仿佛是“臟病”“非醫(yī)不可”。然而只聽見突然市長大吼一聲：“夠了！別說了！我怎么會有這種病!”房門開了，市長理著褲子，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
我著實嚇了一跳，好厲害的醫(yī)生，市長進屋還不到半個小時，便 可以走著出來了。可是那醫(yī)生，面色不太好，青白的臉上顯出惴惴不安的神情。
但市長對醫(yī)生說：“你既然不會治病，就別治了?！笔虚L飛也似地走出屋子，我也跟了出去。只覺得，背后那醫(yī)生已經(jīng)木然了。
市長逃命似地開車回了政府，丟下我，站在那里發(fā)呆。
二
市政府里請假的干部越來越多，恐怕是怕染了市長的病。大街上的平民百姓們也開始竊竊察察地議論了。
說實話，市長的病也真怪。自從那次開車走后，瘡漸漸全身擴散開來。就連手上和臉上也相繼出現(xiàn)了令人作嘔的爛瘡。市長卻沒事似地照常工作，臉部扭曲得更厲害了。干部們看見了他說像鼠見了貓，到處跑，只剩下我一個人還陪在他的身邊。因為我知道，這病是不會傳染的。
那天，我正在辦公室里給市長收拾東西。市長突然對我說：“小于，去幫我買些東西?！薄芭?，我知道了。您要買什么？”我想他大概是忍不住了，要我去買藥，“是藥嗎？”
“放屁！我沒病吃什么藥？”市長用他那厚實的手掌猛拍了大桌子，整個屋子都在震顫。
我嚇得臉色蒼白：“哦，不不，您說您要什么，你要現(xiàn)在說去買？”
他用他那冷漠的目光看了看我。他說：“去超市里幫我買幾盒粉和護膚霜?？烊ィ ?SPAN lang=EN-US>
“您買給您妻子的嗎？”我問道。
“快去！”市長瘋了似的，向我咆哮著。
我連忙開門溜了出去。
市長的命令對我來說即是圣旨，我怎么能抗命呢？除非我不想再在市政府里混下去了。
從那天往后，市長總在自己的瘡上打上了一層厚厚的粉，每天按時涂上護膚霜。市長的模樣變得越來越可怕。又一個星期過去了，除了我和市長，市政府里已經(jīng)沒有別人了，就連看門的老人也卷起鋪蓋回了老家。我知道，身為市長的秘書，我不能走，我得幫市長處理事務(wù)。
這天，我正在市政府的檔案整理文件。突然，我看見房間有一個角落里放著一本書。書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似乎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人看過。我拭去了書面上的灰塵，幾個大字隱隱約約地顯現(xiàn)出來。原來是縣志。我好奇地翻開那發(fā)黃的書頁，看了幾章。
“第一任市長 夏×× 久病不治而死”
“第一任市長 秦×× 久病不治而死”
……
“上一任市長 愛新覺 羅氏，久病不治而死”
怎么都是久病不治而死，我心中不由得一緊，接連翻了幾頁。
這是什么可怕的魔咒，本市市長怎么都是久病不治而死？
難道，難道現(xiàn)在的市長也在劫難逃？
我趕忙把書放到了原來的位置上，收拾好文件，急匆匆地走出了檔案室。我再也不敢去見市長，連忙回到家。
三
我打開電視機，坐在沙發(fā)上。突然，一則新聞映入我的眼簾，“今天上午，我市市長在市政廳辦公事內(nèi)因病不幸逝世，享年五十五歲?！苯酉聛硎且蝗喝罕娮园l(fā)為市長打點后事的感人場面。
接著，電視臺開始放映市長先生的生平事跡。
一幅畫面映入眼簾，畫面上是市長在醫(yī)院的題詞，白紙上赫然排列著一行蒼勁有力的大字：“有病一定要治?！?SPAN lang=EN-US>
我不禁黯然失色。
我知道，有病本不可怕。可怕的是粉飾瘡口。有病而不治的人，終歸要自掘墳?zāi)埂?SPAN lang=EN-US>
